第25章

程臺天在外面玩，二在家裡也有自己的娛樂，的娛樂就顯然安靜單調很多了。即使在嫁人之後，二也恪守古訓，從不輕易會見外姓男子，與取樂的都是家裡的姑娘媳婦或者別人家的太太小姐。

程臺這天回到家裡得有十點多鐘了，院的堂屋還燈通明，笑語盈盈，炭爐燒得熱烘烘的。兩個兒子和四妹妹了鞋，趴在一張炕桌上丟豆包玩兒，炕桌上灑滿了棗花生水果糖，還是四妹妹贏得最多，娘坐在炕邊給剝戰利品吃。二和范金泠，蔣夢萍，以及程家的四姨太太坐了一桌在打牌。們都是家常的打扮。四姨太太旗袍外面圍著一條白狐披肩。二還穿舊式的玫瑰旗裝，頭上一對金盤尾的掩鬢。范金泠燙的卷頭髮紮一把辮子，穿洋裝子，脖子耳朵上一套紅珍珠鑲的首飾。蔣夢萍只穿一件長袖綢袍，就足夠顯出的嫺靜麗了。真個兒是錦緞珠釵，麝脂香，各有各的風韻。在這紮堆的溫香暖玉裡，察察兒面無表挨著二坐著，側著牢牢地著二，仿佛在求告什麼，二只管牌，並不理睬。

程臺向來自在寬鬆，大人孩子都不怵他，見他回來了，哥哥姐夫的紛紛招呼一聲，玩著手裡的東西，屁都不帶挪窩的。只有二冷眼瞧了瞧程臺，不吱聲。察察兒只顧盯著二，也不理哥哥。

程臺笑道：“今天怎麼這樣熱鬧？過年啦？”

蔣夢萍覺得很不好意思，欠赧道：“我可打攪一晚上了，真是……”

程臺見到這一位人就覺著親熱，抬手不迭地往下按：“您坐！您坐！表嫂是稀客！這才幾點，還早著吶！您只管玩得盡興，晚了我讓車送你回去。”

“用不著姐夫的車。”范金泠仰臉道：“我二哥晚些來接我們。”

程臺心說，你二哥要是被人絆住了，被窩裡一鑽，哪兒還記得你們是誰。一面站到范金泠背後看了看的牌，俯下子道：“打紅中嘛！”

范金泠推走他：“姐夫！你別跟我搗！牌都被你出來了！”

程臺便坐到一邊去喝茶。二看看程臺，向蔣夢萍笑道：“反正表哥不在家，我倒有心留表嫂住一晚，打打牌，說說話——有別人樂的，咱們不會樂嗎！”

蔣夢萍沒有聽出來二話中所指，愣了一愣，方才笑道：“之新現在倒不是取樂的人了，他今晚是去天津辦案子了。”

二說：“表哥是很好的。不像我那個弟弟，家裡弟弟妹妹老姨太太一家子老，他什麼事兒都不管，就喜歡在外頭玩，也不知外頭有什麼好東西這麼招人。”上說弟弟，卻橫了一眼程臺。程臺暗想被你說準了，還真是有一件招人的好東西呢！

二本來是不大管他的，但是他最近出去的確實勤了一點，二有所不滿，又不方便當面講。這話裡的意思，四姨太太和范金泠都聽出來了，連屋子裡的傭人娘都聽出來了，只蔣夢萍遲鈍不覺，這一點上，和商細蕊真是同門的師姐弟。

蔣夢萍笑道：“漣弟弟還小，心不定。等趕明兒娶了媳婦就收心了。”

二道：“這可未必，也得是個有手段的，轄制得住他的媳婦，要不然只有氣的份。他是自小家裡寵慣了的啊！自小就是個爺啊！除了吃喝玩樂，眼裡還有什麼！”

程臺心想再說下去可就沒完了，二能這樣指桑駡槐地說兩個鐘頭呢！打岔道：“哎！察察兒怎麼了？不高興啊？告訴哥。”

察察兒偏著頭，不回答程臺。

二口道：“你才想起來問！”一說發現口氣太沖了，當著外人，不太合適，便又放些聲調說：“三妹妹要去上學，我沒答應。”

正說著這事兒，察察兒皺眉道：“嫂子，我兩個侄兒都能去學校……”

二道：“他們是男孩子，你是孩子。不一樣的。你要念書，不是給你請了先生嗎？要是嫌先生學問不夠教不起你了，給你換。”

“金泠姐姐是孩子，不是也上學堂？”

“金泠是十五歲才進的學堂，你還差兩年呢。”二朝范金泠看了眼：“何況那是我出了門子，二哥背著家裡把送進學校的，也沒同我商量。我要在娘家，二哥也不敢做這個主。”

范金泠在心裡抹了一把冷汗，暗想我要是不念那麼點書，也了一個亭臺樓閣中的舊式子，人生還有什麼趣味可言呢。

察察兒揚聲說：“老葛的兒比我小四歲，都上學了。”

“老葛是什麼樣兒的人家，咱們是什麼樣兒的人家？這也能打比？”二語調緩緩的，堅定道：“這事兒，過兩年再說。”

這一桌子人，蔣夢萍是客，不好置喙別人家事。范家弟妹素來是怕姐姐的，也不敢說。四姨太太唯二馬首是瞻。察察兒陷了孤立無援的勢。這時候四妹妹從炕上爬起來喊道：“嫂子，我也想跟三姐一起去念書！”

程臺幸災樂禍地一笑，想不到居然還有個敢造反的。

四姨太太立刻喝止兒：“音！坐下！”

二轉向四姨太太，很和悅地微笑問道：“姨娘，您怎麼說？”

這個四姨太太雖然是程臺父親的妾，在程家輩分最長，然而現在把持家計的是二。二為娘家嫡長，天生一種權重威儀的強勢。四姨太太寒門小戶裡出來的，比二還小兩歲，平時有點畏懼著似的，在二面前，臉上總是恭維地笑著。也知道程臺的新派想法，但是更怕得罪二，當然只能說：“我們家的小姐的，音吃飯還要媽餵呢！怎麼能上學？我的意思也是等兩年，長結實點了再說，不要連筆都拿不穩。”

二很滿意地點點頭：“姨娘想的和我一樣。”又對察察兒說：“你看到了，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心。可憐你沒爹沒娘的孩子，又是在我邊長起來的，長嫂比母，我大概還做得了你的主。上學的事兒現在就不要談了——在我這兒不能夠。姑娘家在外面，倘或不妨出點岔子，我怎麼對得起你程家祖宗？不然你自己去和你哥哥說。他答應你，我就不管了。”

察察兒一回頭，大聲道：“哥！”

程臺笑笑，心想鬥不過你嫂子才想起來有我這哥呀？

“我早說了過兩年再講，還問我什麼？我們家一早定下的規矩，我只管掙錢，別的事都由你嫂子做主。你要聽話。你嫂子像娘一樣帶大你的，還能害了你嗎？”

程臺如果眉弄眼的，一準兒就要被二察覺到了。他只能看著妹妹，目定定的，很用力。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察察兒和范漣能領會他這個眼神的用意。察察兒當即就不說話了，又坐了一會兒，告辭去睡覺。

二發話道：“孩子們也都去睡吧。是不早了。”

程臺站起來沖孩子們招招手：“走！爸爸送你們回房間。”大爺和二爺聽見這話，都有一種寵若驚的覺，他們的父親可是很久沒有正眼看過他們了，連忙穿好鞋跑到父親邊，二爺剛要去牽父親的手，不料程臺把子一蹲，道：“音來！哥背著你！”音歡呼一聲趴到程臺背上，胳膊摟著他脖子，手上的棗抹了他一領子，程臺一點兒也不在意，二爺失極了，咬著下快要哭了似的。他哥哥拉了拉他的袖子，不他鬧彆扭。

程臺馱著妹妹，對范金泠笑道：“泠姑娘，你好好陪著表嫂玩啊！你二哥那混蛋東西要是不來接你們，就派人去老葛，千萬看著你表嫂進門才走開。其實還是住下來的好。”

范金泠現在和蔣夢萍可親了，比親哥哥親姐姐還要覺著親，自然萬事，何用程臺羅裡囉嗦閒心。

程臺又向蔣夢萍道：“表嫂，失陪失陪。改天等表兄回來了，告訴他我請他吃飯啊！”

蔣夢萍笑道：“哎，我一定轉告他。他是真忙。”

程臺道：“以後表兄不在家，您就上我們這兒來，多陪陪我們家二，你們談得來。”

二稍微被他一，心裡就和了，嗔笑道：“快去睡吧你，又婆婆媽媽的。”察察兒從二邊起要走，二拉了一下的手腕，眼裡暖暖的：“好姑娘……”

們姑嫂非同尋常，簡直近乎於母，不見得為了這點事就有齟齬了。察察兒拍拍二的手，聲道：“嫂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知道的。”

程臺繞過一個走廊，把小妹妹從背上卸下來放進媽懷裡，再把兩個兒子一趕，準備與察察兒談話。音撲棱著手腳還沒哥哥背夠，不肯下來，噙著淚水扁著，媽打起十分神哄著把抱走了。二爺繞著程臺腳邊轉了幾個圈，還依依難舍，程臺道：“咦，快回房去，你跟著我幹嘛？”在二爺哭出來之前，大爺把他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