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真是徐霜策。

可他弄這鬼地方打算幹什麼？

還有人知道這不是什麼宮殿地, 而是牢獄嗎？

宮惟心念電轉，盛博卻以爲這以腦子缺弦出名的小師弟被嚇傻了，皺眉怒斥：“起來！你擅闖地, 還不隨我回璇璣殿見宗主？”

“……”宮惟放下手, 傻乎乎盯著他, 頃懵懂道：“盛師兄, 對不起。”

“怎麼？”

“你剛纔那一劍我接不住, 躲開了，劍劈壞了宗主掛在牆上的鬼太子迎親圖。”

盛博：“……”

“師兄的劍法好厲害！”宮惟一臉仰慕，啪啪用力鼓掌道：“牆上被師兄劈開了好大一條呢！”

“………………”

盛小煞星本來就青白的臉現在堪稱面無人, 瞳孔戰慄半晌，終於一把抓住宮惟的手, 抖著出強笑：“什麼劍？什麼鬼太子迎親圖？向師弟你糊塗了, 你明明本沒進殿, 如何知道殿中牆上掛著什麼畫？”

“但我——”

“擅闖地者死，師兄怎忍心見你被宗主賜死？從今以後萬萬不可對人說起這座殿, 師兄也會替你保的，明白了沒？”

“可是——”

盛博抓狂搖晃他肩膀：“沒有可是！說話就會死！就當今天什麼都沒發生過，聽明白了？！”

宮惟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終於乖乖“哦”了聲：“聽明白了。”

盛博鬆了口氣，忙不迭把他拉起來：“趕走, 我送你下山！”

盛博在玄門中諢名極盛, 然而再煞的星見了徐霜策都害怕, 借他一百二十個膽子也不敢進殿去查看被劈壞了的畫和牆, 只得心驚膽戰地把宮惟送過了棧橋, 回到璇璣大殿地界，又拎著耳朵再三警告, 得宮惟賭咒發誓絕不把今天的事說出去，然後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宮惟悻悻著被揪紅的耳朵，特地繞了一大圈避開徐霜策的主殿，回到偏殿自己的住，一頭倒在牀上，腦子裡不斷浮現出今天在殿中所見到的一切。

那抑到極點的穹頂，重重深鎖的殿門，一筆筆刻下千上萬的錮符咒，以及滿目不似真切的滿殿輕紗與高牀枕……都化作無數畫面在腦海中盤旋遠去，最終凝固了那張喜慶的小狐貍吹嗩吶圖。

以及畫上那口陳年的。

不知道爲什麼，宮惟總覺得這次復活回來，徐霜策有哪裡不一樣了。

那張威嚴、疏遠、居高臨下的面孔下，似乎藏著某種暴戾的端倪，就像深潭水底足以撕裂一切的暗流。

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宮惟思來想去不得其法，這撐不起他強大的元神，意識漸漸有些模糊了。恍惚中他彷彿出了這道門，魂魄在半空中飄飄搖搖，倏然來到了一座廣闊的高臺，腳下白玉寬磚不見毫雜，鋪得不到邊際；遠山川間矗立著一座巨大玉碑，龍飛舞篆刻著三個大字，昇仙臺。

昇仙臺？

宮惟瞳孔瞬間，驀然轉頭——

下一刻左劇痛，被一劍貫心！

“……”他死死抓住劍，抖道：“徐霜策……”

徐霜策長而立，高深眉骨刻下濃重的影，本看不清表，只看見平直的薄脣。

“我……我喜歡你，”宮惟聽見自己息的聲音說，“你……你不能這麼對我……”

——爲什麼痛苦和絕都如此真實？

爲什麼鏡中已經歷過一遍的幻境竟然會重演？

宮惟不由自主張大了眼睛，他看見徐霜策終於微俯下，出了那雙冰冷深黑、瀰漫的眼睛，在他耳邊一字一頓道：“你不喜歡我，宮惟。你只是……”

狂風驟然轟鳴而過，淹沒了他後面的半句話。

與此同時，宮惟視線越過徐霜策，愕然看清了他後的慘況。

數十名宗師掌門浴倒地，令整座昇仙臺化爲地獄，慘號|不絕於耳，但更多人只是頭破流倒在裂的地上、倚在跡斑斑的金柱邊，一不生死不知。

不遠一人仗劍撐地，勉強站起，只見腹部被利貫穿，鮮浸了鷹背褐的劍宗長袍，赫然是劍宗尉遲銳！

宮惟如同墜了噩夢的漩渦裡，他來不及去想是誰把好友傷了這樣，便只見尉遲銳咬牙拔劍，竭盡全力，如泰山頂般的一劍浩劈來——

鏘！

徐霜策頭也不回，擡手一擋。

劍鋒重砸上他護臂，被生生架在了半空！

巨響迴盪不絕，一口自尉遲銳間噴薄而出，當場飛濺在徐霜策緩緩飄落的袍袖上。與此同時他耗盡了最後的力氣，頹然跪倒在地：“不……不能……”

宮惟瀕死地息著，只見尉遲銳越過徐霜策看向自己，每個字都充滿了絕：

“不能……讓他……”

不能讓他什麼？

那座昇仙臺上到底曾經發生過什麼？！

宮惟頭痛裂，驀然雙眼一睜，直直從牀上坐起，差點迎面撞上了面前一人的鼻子：“——啊！”

夢境唰然褪去，只見窗外月皎潔，桃花瓣隨風拂過夜空，牀角碩大的夜明珠正煥發著輝。一道縱橫錯的召喚陣出現在半空中，陣法中心是一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此刻的人。

宮惟頭痛裂地著額角：“尉遲驍？”

尉遲驍僵在牀邊，大概是猝不及防遁走未遂，那張俊臉上表青紅錯，頃果斷決定先發制人：“爲什麼你做夢要徐宗主的名字？”

“……”宮惟反問：“爲什麼你半夜出現在我房裡？”

“你剛纔夢見什麼了？”

“你專門站我牀頭窺我睡覺是嗎？”

“我沒有！”尉遲驍惱怒，連耳朵都紅了：“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順帶過來問一聲，恰好看見你枕頭底下有東西，一時好奇罷了！”

宮惟低頭一看，玉枕下果然著藍封書冊的角，他順手出來定睛一瞧。

《黃泉不了》。

封面是一位白袍金冠負劍、俊如同謫仙的男子，正與面前蒼白俊秀的年攜手對視，兩人都滿目深，面悲苦，惟妙惟肖。

難以言喻的安靜籠罩了整個房間。

宮惟順手把這奇書塞回枕頭下，鎮定道：“臨江都帶回來的，沒找到機會扔而已。”

“……”尉遲驍認真問：“你知道這書要是被發現的話，你會被徐宗主親手剮了喂狗，對吧？”

宮惟反脣相譏：“你知道要是你半夜三更窺滄宗弟子睡覺的事被發現的話你也會被剮了喂狗，對吧？”

“說了我沒有！”

“那你就是來看這本書的！”

“純屬污衊！”尉遲驍差點沒控制好音量，立刻咬著牙低，用只能兩人聽見的聲音怒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隨便過來問一聲罷了！”

“什麼事？”

尉遲驍的表看上去彷彿很想摔手就走，但某個困擾許久的疑問又迫使他站住了，強忍片刻後生道：“你上次說。”

“？”

“你說窺我不如窺徐宗主方便。”

“……”

尉遲驍劈頭蓋臉訓斥：“雖然你總是這樣行爲不檢、品行不端、只要見了個相貌端正點的路人就走不道——但滄宗外門弟子居所距離璇璣大殿甚遠，窺方便是什麼意思？你換地方住了？爲什麼？”

三更半夜一片安靜，宮惟用一種全新的目久久瞪視尉遲大公子，彷彿今天第一次認識他，良久才緩緩道：

“你對我的關懷殷切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尉遲俠。”

“我沒有！ 雲飛說徐宗主對宮院長深恨已久，恐怕回滄宗後對你恨屋及烏，你這小碎催反正死了也沒人管，他我偶爾問一問你還活著沒罷了！”

這才真是純屬污衊，小碎催這三個字是這輩子都不會從孟雲飛那種端方君子裡說出來的。

宮惟拖著長長的尾音“哦——”了聲，微笑道：“多慮了俠。本院……本碎催人見人廣歡迎，仰慕追隨者數不勝數，是絕不會被人恨屋及烏的。而且從臨江都出來後，徐宗主對本碎催慧眼識珠，不僅立刻讓我搬進了璇璣殿，還親自傳授我滄宗卷，甚至許諾以後要收我爲徒呢——意外麼？”

現在到尉遲驍用一種全新的目久久瞪視宮惟了，彷彿今天第一次認識他一般，半晌說：

“別玩了，認真點。”

宮惟一隻手託著腮，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誰跟你玩兒呢。小魅妖的命也是命，誰要是對不起小魅妖，總有一天會付出代價的。”

他說話經常是這麼半真半假地，像是個玩心重的孩子。但不知爲何當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尉遲驍本能中竟然覺到微許異樣。

那異樣太快了，他還沒來得及分清是不是錯覺，只聽宮惟巧妙地一轉，笑嘻嘻問：“對了俠。”

“怎麼？”

“我上次聽你說，要啓召喚陣必須先出被召喚者的名字，再說出兩人之間的關係……”

尉遲驍猝然僵住。

“所以你剛纔喊了我什麼？”

“……”

空氣彷彿凍結，宮惟一臉揶揄，尉遲驍表凝固。

半晌他結結地道：“我、我就是、我只是……”

叩！叩！

突然殿門被重重敲了兩下，恰好打斷尉遲驍後半句話，接著有人不客氣地推門而。

宮惟尉遲驍同時回頭看去，接著兩人心臟都停跳了。只見來者寬袍廣袖擡腳而，月照出他俊冰冷的面容，是徐霜策！

“——三更半夜，何事喧譁？”

宮惟一個趔趄從牀上下地，尉遲驍趕躬：“恭迎宗主！”“晚輩拜見徐宗主！”

兩人此刻唯一的想是：這都能聽見？？

徐霜策站住腳步，沒人能看見他的視線落在宮惟肩頭上，並未給另一邊的尉遲驍半個眼神。但片刻後他緩緩開了口，話卻不是對宮惟說的：

“尉遲公子。”

“是。”

“深夜不告而來，有何要事？”

尉遲驍略一遲疑，道：“回稟宗主，晚輩與貴宗弟子向小園一見如故，自臨江都一別後，已大半月未通音訊，因此——”

他話音戛然而止，瞳孔中映出徐霜策的作。

只見徐霜策俯探向宮惟腰側，年寢腰際綴著一枚紅玉佩，被他略一用力，便把絛拽斷了。

“麒麟佩，”徐霜策淡淡道。

玉佩在月下發著微，那是因爲正響應著召喚陣的緣故。徐霜策神不見喜怒，漫不經心地挲它片刻，才終於向尉遲驍：

“小徒年，沒心沒肝，配不上謁金門劍宗家。”

尉遲驍表一變。

徐霜策說：“我看這婚約就算了吧。”

尉遲驍猝然怔住，下一瞬口而出：“怎麼就這麼算了？！”

一個月前他上滄山，言之鑿鑿堅決退婚，當堂揭發向小園爲魅妖“非人之”，當時也是這麼火冒三丈。如今得償所願，卻沒有毫驚喜，反而是一陣陣惱止不住向頭頂翻涌，口不擇言道：“徐宗主此舉未免太武斷，我二人結爲道之事早已通報仙盟，如今就算要斷，也不能如此輕率便由你——”

“我不能嗎？”徐霜策反問。

尉遲驍霎時語塞，猛地看向宮惟。

宮惟正跪在徐霜策後的地上，冷汗順鬢髮汩汩而下卻不敢，一個勁對尉遲驍作“閉快走”和“找人救命”的口型。

尉遲驍：“？”

“快走，回去搬救兵！”宮惟口型都快發出聲音來了：“找你叔叔來救命！快！”

下一刻徐霜策視線瞟來，宮惟瞬間跪地僵立，只聽他淡淡地問：“徒的意見呢？”

宮惟溫順道：“聽憑師尊做主。”

尉遲驍當即變：“徐宗主別開玩笑，你什麼時候收的徒？連溫修都……”

話音未落，只見徐霜策頷首道：“如此甚好。”

接著他拇指在麒麟佩上一拂。

玉佩上的微弱芒霎時熄滅，與此同時半空中的召喚陣也隨之消散。尉遲驍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完，便化爲無數點，在唰然風聲中徹底消失了！

偌大偏殿恢復了昏暗，凝固的空氣沉沉在頭頂，只有月輝映出地上一站一跪的兩道人影。

宮惟埋著頭，頃只覺下頷一涼，被徐霜策冰冷有力的手擡了起來，一字一頓道：

“法、華、仙、尊。”

宮惟腦子裡嗡地一聲，心臟提上了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