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過,鴻雁南飛,氣候轉涼,秋意充盈宇,天地一片肅殺之氣。連日來天灰郁,籠在人頭頂,更在人心頭。
長安城外皆是人心惶惶。
自右扶風鄭琬于家中被殺后,不過月余,京畿幾郡又有四位員橫死,朝野震。現場幾經探查,發現這五次犯案手法類似,而地點相距較遠,基本可確信是有場組織的謀殺。此結論一出,李延貞坐不住了。
殺害吏,本就是蔑視天威之舉,而這接連幾次還都是在京城周遭郡縣出事,本就是堂而皇之地威脅長安,挑釁皇權。
長安城進出關卡更為嚴格,城巡防營加巡查,茶樓里流言蜚語議論得熱鬧,有頭有臉的人幾乎都被惡意揣測了個遍,更有好事者下注,猜測下一個喪命的會是誰。
案子經刑部移上了史臺,皇帝李延貞下令,由史大夫親自查辦此案,各方皆要協助配合,不得有誤。
史臺一時燈火徹夜不滅,疑犯與證不斷從地方押送過來,臺中大小吏忙得不可開,幾日后終于有了眉目,連忙呈報給了史大夫。
負皇命的蘇世譽略地看過后,卻對他們溫和地笑笑,道:“這些日子諸位都辛苦了。查案不能急于一時,明日恰好休沐,還請諸位回府好好歇息吧。”
諸位史登時傻眼了,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上到朝臣貴戚,下到平民布,如今各方都在盯著史臺,這事明明就是十萬火急刻不容緩,更別說有圣命在上,誰敢走?
然后發現他們的史大夫真的走了。
蘇世譽在書房里與自己對弈,他閑敲棋子,凝神正盯著黑白縱橫的棋局。
“公子!”蘇白急匆匆地推門進來。
蘇世譽分神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又忘了敲門。”
“嘿嘿,我這次記得問了,我爹不在。”蘇白走上近前道,“公子您今日真不去史臺了?這才沒一會兒,都好幾位大人派人過來了。”
“派人來說了什麼?”
“大概都是問您在不在,然后說那案子急,就算休沐日您不過去,好歹給個意思,不然諸位史沒有查的頭緒。”
蘇世譽的目仍落在棋局上,指間夾著一枚瑩潤白子,顧自沉著不出聲。
“……公子?”蘇白試探地提高了聲音。
“聽到了。”蘇世譽終于開口,落子后仍不抬眼,又取過枚黑子打量著棋局,“他們的匯報和證我都看過了,現有的線索都指向那位太尉大人,想查的話不過是兩三天的問題。他們并非毫無頭緒,而是沒有我的許可不敢輕舉妄,為何要著急。”
“那公子還不快下令啊!”蘇白一興不自覺上前了兩步,“難得那個楚太尉出了這麼大的馬腳!”
“不是他。”蘇世譽平淡道。
“啊?”蘇白愣了愣。
“你小點兒聲,吵得我忘記方才下在哪里了。”蘇世譽抬頭瞥了眼蘇白。
蘇白立刻閉上,手在棋盤上指了指。
蘇世譽將黑子也落下,才繼續道:“我與他兩黨相爭多年,純臣雖有過牽扯利用,但從未像現在這般大開殺戒,證線索又那麼明顯,不是他會犯的錯。”他頓了頓,“更何況,我與他相識多年,還從未見他措辭如作為證的書信上的那般正常過。”
“公子的意思是有幕后黑手栽贓陷害?”蘇白話一出口又忍不住困道:“不對啊,如今京中局勢兩分,又不是我們,難不還能是楚黨?”
“京中只有兩黨,可長安外虎視眈眈的狼可多得是,你怎麼知道沒人已經手進來了?”蘇世譽抬起臉,笑意深深地看著蘇白,復又收回視線道,“只是我還想不明白對方怎麼會突然針對上了楚太尉。”
“說不定是因為楚太尉格實在太差了!”蘇白揣測道。
“……大概吧。”蘇世譽停了落棋的手,微皺了眉,“總要弄清楚對方目的才好做決策,所以這件案子我打算親自從頭查起。畢竟楚太尉統率軍隊多年,不知有多將士已經分不清自己姓李還是姓楚了,如果現在貿然順勢死他,恐怕會令軍心。何況朝中除了他也不剩幾人有行軍之才,一旦邊境借此……”他話音驟頓,邊忽然浮現一笑意,了然地重復味著那個詞,“……邊境。”
蘇白還茫然著,只見蘇世譽起正對著他,吩咐道:“將現有一切證扣史臺,沒我允許任何人不得擅。告訴史中丞,他們一切照舊即可,關于這樁案子暫且不必再做什麼。”
“是,”蘇白連連點頭,“還有呢?”
“備車。”蘇世譽將棋盤移到一旁,理了理袍袖往外走去,“我去太尉府一趟。雖然不怎麼喜歡那個人,但比起邊境的那些家伙,我還是寧愿他留下。”
蘇世譽的忽然到訪讓楚明允微有詫異,等接過了對方遞來的書信后,他神反而波瀾不驚了起來。
蘇世譽待他將信中容看過,開口問道:“楚大人有什麼想說的嗎?”
楚明允仔細端詳道:“這字徒效形態,未得其神,遠不如我本人寫的好看。”
“……沒別的想法了嗎?”
“你若不信,我寫封聘書送你看看?”楚明允認真道。
“……依我來看,楚大人是打算寫紙狀書呈與我欣賞了。”蘇世譽道,“你不打算解釋些什麼嗎?”
“何必多此一舉,”楚明允笑笑,將信擱在書案上,“蘇大人既然都將證拿給我看了,還需要我再費力為自己開?”
蘇世譽笑了笑,“楚大人果然是聰明人。這些命案既然不是你所為,史臺也自然不能令國之棟梁蒙冤……”
“蘇大人,”楚明允涼涼地話道,“把我稱作國之棟梁,你不覺著有些心虛嗎?”
蘇世譽掃了自我定位如此真實的楚明允一眼,神不變地繼續道:“我的打算是你同我一起去案發之地仔細調查,看看是否還有之,也好助你洗清嫌疑。楚大人若是無異議,稍后我會宮向陛下請示。”
“你安排就行。”楚明允無所謂道,“只是蘇大人這般為我用心,可讓我如何報答是好?”他頓了頓,笑意盈盈地瞧著蘇世譽,“要不要我以相許啊?”
“愧不敢當。”蘇世譽淡然一笑,頓了一瞬又道:“不過楚大人若真激,往后還請些戲謔之語吧。”
“哦——?”楚明允眉梢微挑,虛心求教道:“我怎麼不記得有什麼戲謔之語,你說給我聽聽?”
“……楚大人。”
“我在。”
“告辭。”
“我送你啊。”楚明允笑瞇瞇地起跟了上去。
兩人自回廊往外走,朱廊外梧桐葉落無聲,他們亦無言良久。楚明允臉上笑意漸漸淡下,眸兀自幾番浮沉,忽然側目瞧著蘇世譽道:“雖說是重大命案,但其實你不必親自過去也可詳盡掌握況的吧?”
“的確,但終歸還是想親自確認一番。”蘇世譽道。
“我聽聞事事必躬親的人實則是因為無法全然信任旁人,”楚明允笑道,“蘇大人防心重這樣,莫非是有什麼慘痛過往?”
蘇世譽神毫無波瀾,平淡道:“楚大人問這個做什麼?”
楚明允偏頭瞧他,笑道:“隨口問問,若是勾出什麼傷心往事,我不是正好能趁虛而討你歡心了?”
蘇世譽淡笑了聲,“勞你關心,”他垂眸,“我好得很。”
送走了蘇世譽,回書房時一眼就見到秦昭正認真研究著那封證,楚明允便抄著手倚在書架上,問:“看出什麼了沒?”
“有人陷害你,”秦昭抬頭看過來,“又是那勢力?”
楚明允反手從書架上出幾本冊子,邊一冊一冊地扔到桌上邊念道:“右扶風鄭琬、杜縣令陳牧,河東郡守江正……”
冊子雜地攤開在桌上,被殺害的五位吏盡在其上。
楚明允冷笑道:“若方才蘇世譽是來搜查的,恐怕我現在就已經下獄了,而這些就是證。”
“所以這些是故意留給我們的?”秦昭問。
“銅符是我奪下來的,他哪有本事預料這個。”楚明允嗤笑,“也不知是那慕老板命大沒死,還是他背后另有其人。與其說早有預料,不如說是事發后不想報被我們利用,干脆搶先殺了干凈,順便借此嫁禍給我,把劣勢扭轉反將我一軍。可惜啊——”他悠然喟嘆,傾抓過冊子,一撕兩半,“這次可是連蘇世譽都來助我。”
不過蘇世譽想必是有他的打算,張正義保全忠良清白之言不適合他們兩人,更何況楚明允哪里算得上什麼忠良之士,聽了一笑而過即可。雖不知蘇世譽為何沒有借機除掉自己,但況終歸是利于他的,楚明允便懶得深究。
只是有人不能不深究。
宣室殿中,李延貞聽罷蘇世譽的回報,復雜地看了他許久,誠實道:“朕不明白。”
“陛下請說。”
“蘇卿分明多次提醒過朕要留心楚卿,說他心思不純,可能對朕的天下有所威脅。可現在這大好機會,蘇卿為何放過?”
“臣的確曾有此言,”蘇世譽道,“然而鶴蚌相爭,使漁翁得利,實在是不明智。”
李延貞更為困,“卿所言邊境之事朕明白,可若依此來看,楚卿是不得的,那又該如何對付他?”
“如今我大夏強將甚,楚太尉不可或缺,只能暫且牽制,唯有待國中培養出有能將領之日,將他速而除之。”
“話雖如此,可這些年楚卿的勢力是有目共睹的日漸坐大……”
……能等得到那日嗎?李延貞猶豫再三,把這個疑問咽了回去。
太尉一職掌管軍務,但要調軍仍需請示皇帝,自并無兵權。可楚明允朝六年,不但兵部已經對他唯命是從,將士們更是忠心耿耿。李延貞偶爾拋開滿心的雕刻書畫分神細想,發覺自己都搞不清如今的兵權究竟算是落在誰手中。
蘇世譽沉片刻,開口道:“其實陛下不必過于擔憂。”他眸深斂,緩聲道:“依臣來看,楚太尉的傲氣和不矜名節的格正是他的要害,如今他能因此了許多顧慮青云直上,可待他果真高時,也定會因此跌萬丈深淵。”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信息量,可能略大。
右扶風和京兆尹,左馮翊,并稱三輔,是管理京師地區的地方,
死的那五個人的換算到咱們現在,大概就是死了倆省長三個縣長的概念……嗯……所以兩位大人要親自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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