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晚來風

“聽你口音，並非神京人士。你腰間所佩玉牌，乃明鏡臺新弟子的憑證。容我一猜，你口中的任務，莫不是你要來神京各大學院考試讀書，而你三堂哥恰好在神京城中，於是你們家裡人安排你三堂哥接引你？”

開口的是於閒，他上上下下將步靖華打量了一番，做出推測，“可你三堂哥拒絕了，所以你怒上眉梢怒火攻心怒急跳牆了？”

於閒一口一個“你三堂哥”，將長之序點了又點，又一連三個“怒”，形容他神態。步靖華的臉一下子漲紅，差點跳起來：“你以為，我稀罕他的接引？”

這幾乎是默認於閒的猜測。聞燈險險就要把“就這”兩字寫在臉上，忙低了下頭掩飾住，爾後故作奇怪神：“既然不稀罕，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步靖華瞪向聞燈。

這時候，小二將他們的清炒素菜和花枸杞茶端上桌，聞燈很自然地分茶，第一杯推到步絳玄麵前。

步靖華見這三人如此閒適自在，氣得手臂發抖。

食肆裡不人向他投去目，時不時還能聽見低了的議論聲，步靖華將他們都瞪了一遍，猛地遞出手裡的劍，劍尖隔著劍鞘指向步絳玄，高聲說：“步絳玄，我要向你挑戰。時間三日後的午時，地點新臺門前，我會一直等你。”

說完將一封挑戰丟到桌上，重重一甩袖，大步離去。

冇人會留他，聞燈吃著黃豆，將挑戰撈過來，打開一掃，見上麵隻是幾句尋常挑戰之詞，心道一句好生無趣，把它放到步絳玄手邊，轉頭問於閒：“他是什麼境界？”

他和於閒之間已有了一碟黃豆的誼，這一舉相當自然。

步絳玄了下眼皮，聽得於閒回答：“清淨初境。”

“喲嗬，還會坑人啊。”聞燈一琢磨，明白了這人的行事邏輯。

低境界者向高境界者發起挑戰，是不畏艱險、迎難而上、追求更高，很容易為談；但於高境界者而言，稍有過之，便是以大欺小、以強欺弱。而如果步絳玄不接，那步靖華便可大肆宣揚出去，說堂堂淩雲榜榜首，竟然連清淨初境的人都怕，不敢接下戰書。

步靖華看似囂張無腦，實則心思深藏。

這是個打小和步絳玄不對盤、非常親近自家親哥的人，親哥被落了麵子，而步絳玄被彆人間劍認主後不久就離開蕭山、來白玉京修行了。他失去發泄對象，記仇十年，現如今終於找到機會報複，拿什麼藉口來找茬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步絳玄進退不得的結果。

聞燈看向步絳玄：“你打算如何應對？”

步絳玄不曾看過那挑戰一眼，語調平平無波：“無關要。”

“這不是正好著了他的道？”聞燈挑起眉梢，略去他瞭解到的步家的況，把自己的猜測解釋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想不到他年紀輕輕，心腸卻如此歹毒！”於閒重重一拍桌子，腳踩凳子，憤憤說道，“不如把挑戰接了，管他的招謀，先打他個落花流水、鼻青臉腫！”

聞燈極不讚同這一應對之策，用眼神詢問步絳玄。

步絳玄神如舊，漆黑的眼眸中不見半點波瀾：“浪費時間。”指的不僅是接挑戰，更是思考這件事。

聞燈品著這樣的態度和語氣，眨眼間便腦補出這篇他倒黴穿進來的小說的基調——主角看淡名聲、清者自清，被各路仇家藉此汙衊打擊，偏偏還癱著臉，用一副冷漠模樣說我不在意。可外界有誰信呢？誰都不信，恩怨由此產生。

慘哦，真的很慘。

“吃飯。”步絳玄又說，打斷聞燈飛的思緒。

“哦。”聞燈撇了下。

於閒重新坐回凳子上，拿起筷子，麵仍有不平。

他們點的菜陸續上桌。聞燈用辣碟蘸鱸魚，在辣椒堆裡挑選丁，吃得還算滿意。但步絳玄並未筷，甚至他說過“尚可”的清蒸鱸魚也不。

聞燈疑詢問，步絳玄沉默不答。他又勸了勸，這人還是不吃，便不再說什麼。

兩人吃四道菜，有些多了，吃完後於閒提議打包，聞燈並無異議。他們倆平攤了飯錢，一人提著一個食盒，慢慢走出食肆。

夜更深了，沿街的燈籠都亮起，燈火蜿蜒向前，把街巷裡的雨照得清。比起來時，道旁支起了一些小攤，賣各式各樣的雜、飾品、吃食，煙火味道更重幾分。

聞燈撐著傘，用拎食盒的手了步絳玄，再一指斜對麵某個小吃攤，說：“你要不要買點什麼吃的？我看那個煎餅果子似乎不錯。”

步絳玄將左手的劍換到右手：“不必。”

“餛飩呢？”聞燈手指的方向一換。

步絳玄：“不用。”

“冷麪？”“揚州炒飯？”

聞燈又指了兩種吃食，步絳玄一一拒絕。

他口道：“什麼東西都不吃，你要仙啊？”

步絳玄看他的眼神冇有任何變化。聞燈反應過來，步絳玄是個修行者，天賦優異，說不定真能得道仙。

換了個世界設定，連梗都不好玩了。聞燈不無語天。

於閒突然拉了聞燈一下。聞燈扭臉詢問，他指著不遠的一群人，小聲道：“師妹，你聽。”

聞燈側目，注意起那些人的談話，眼睛漸漸睜大，

“聽說步絳玄接了挑戰，三日後的午時，在新臺門。”

“步絳玄？這不是淩雲榜榜首的名字？”

“對，就是他。這樣的戰局可不多見，到時可要過去看看。”

“挑戰他的是誰啊？”

“聽說也姓步。”

“……”

不止那三三兩兩的一群人，街上許多人都討論著這個。聞燈將牙咬了又咬，低聲道：“草！”

“他還真是聰明，把事傳出去了。”於閒皺眉，“這下好像不能不理會了。”

兩人都看向步絳玄。

這人立在雨中，周卻有一無形的力量，在雨珠即將靠近時，將之揮散。絳的角被低迴起跌的風吹開，他手裡的劍無聲冰冷，影子不在自己後，而是湊在聞燈腳邊，團一個黑乎乎的團，偶爾繞著聞燈滾一圈，來來往往的人都冇發現。

“他搞你，你就這樣無於衷？”聞燈上前一步。

步絳玄的影子亦滾向前。他垂下眸，俄頃起，對上聞燈的視線：“那便打吧。”

聞燈立刻理解了他的意圖，搖頭：“不能這樣乾乾脆脆地打。”

步絳玄無所謂：“打就打了。”

“他姓步。”聞燈一聲輕歎，拍拍步絳玄的肩膀。

過了會兒，又說：“就算你一招把他秒掉，不給他使招的機會，也不爽。”

步絳玄尋思了一陣這個“爽”字，問他：“你打算如何？”

“我要讓他自取其辱。”聞燈輕哼說道。

太底下冇有新鮮事。步靖華的這種破爛挑釁，聞燈見得多了——在他富的網遊經驗裡，質更惡劣的刪號戰、複活點守戰都參與過，還應付不了區區小孩兒的伎倆？

“我們找個代打。”聞燈拳頭一，想出辦法，“水平不能比你高，下限隨意。”

“什麼是‘代打’？”於閒不解道。

“就是代替打人的意思。”聞燈解釋。

於閒明白了，點頭讚許道：“這種做法，也不是冇有先例，過去曾有許多同門幫忙應戰之事發生。”

一聽有舊例可循，聞燈更是理直氣壯：“於師兄，你在什麼境界？”

“我是清淨中境。”於閒道。

“那不行……”聞燈搖頭，排除掉於閒這個人選。

他來回踱步，思考起上哪兒找人。

要口風、能將輸贏看淡、但又不服就乾的……條件甚多，難做篩選，聞燈漸漸皺眉。

雨打落開在牆的重瓣花，在青石板道上四散開，聞燈用餘瞧著瞧著，倏爾來了靈。

他三步並兩步走步絳玄麵前，食盒掛到左臂上，用右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那就我去吧！”

“不行。”

“什麼？”

步絳玄和於閒一人沉聲反駁，一人高聲愕然。

“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聞燈抬著手，哼笑說道，“我，一個還冇踏過修行門檻的、手無縛之力的、弱子，他敢打嗎？就算他敢打，會被圍觀的人如何評判？”

聞燈給自己加了不修飾詞，連說帶比、眉飛舞，越說越滿意自己的計策，可步絳玄越聽臉越冷。

“不可讓你冒險。”步絳玄道。

“我賭他不敢打我。”聞燈直腰板，向步絳玄保證。

步絳玄定他：“凡事皆有萬一。”

“我會在他兩句之後直接認輸。”聞燈攤開手，“既然他搞這樣的作，那我原地作回去，我是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就這樣說定了，我給你代打。”聞燈的手又拳，衝著步絳玄手臂了一下。

步絳玄冇能理解聞燈話裡數幾個字詞的含義，但大致意思弄懂了。

他目落到聞燈的拳頭上，發現這人每手指都細，還白。他眼睫微微一，抓住這人袖，連人帶傘一併拉到虛空中，回去白玉京。

“你乾嘛？”聞燈一驚，而步絳玄加快速度，他忙把食盒放進刀鞘裡，避免顛簸。

大明樓裡還未上燈，四下一片昏暗，步絳玄取出火摺子，點燃一柄燭臺，再執燭臺，依次將燈盞點上。

廊上室，皆被照亮，聞燈環顧周圍，認出這裡是他看步家資料時待的房間。

夜風比日間更為肆意，步絳玄合上窗，回對聞燈道：“其實是你想湊熱鬨。”

他逆著，五的廓比尋常看來深刻幾分，眼睛更是深邃，不錯目地凝視住聞燈，語氣肯定。

聞燈一怔，張口就要反駁，可最後並未反駁。步絳玄說得對，他的確是想湊熱鬨了，古代世界娛樂活得可憐，而這幾日，一直被聞清雲關在房裡做題背書，簡直要抑鬱。

他迫切地希能夠看點熱鬨，最好是能手就不口的那種。但被步絳玄直接點明心思和意圖，終究是尷尬了些。

他撇下眸，取出墊盤膝坐好，理完袖擺又理腰封，訕訕地不說話。

步絳玄來到他對麵，同樣盤膝坐下，將劍放在側。

聞燈的視線落到他的劍上，心思一飛，不著調地琢磨起這是否便是彆人間劍，這時聽見步絳玄道：“步靖華不過清淨初境，但為步家正支嫡係，上必然有強力法，或是習得了強力招式。既然你執意代我出戰，便要做好應對準備，不得滿心無所謂。”

“你都不生氣？”聞燈唰的抬起頭，冇料到步絳玄會說這個。

他比步絳玄矮一些，即使平坐，也要往上仰一仰，才能和這人視線相齊。月白的衫子被燈火暈染得通紅，他側臉亦如飛霞，步絳玄看了他一陣，偏開頭，反問：“為何生氣？”

旋即不管這個問題，取出一本小冊，繼續先前的話：“時間僅有三日。想要在三日，習得幾招能夠抗敵的刀，於現在的你而言頗為困難。你的天賦在於音律一道上，所以我推斷，這本《通幽散》，你應當能在三日學會。”

你是什麼掉落笈的NPC嗎？

聞燈看了看被步絳玄推至前的小冊，又看看步絳玄，逐漸瞪大眼，說來說去，還不過是要他學習？

“它是一本樂譜，我想於你而言並不困難。”步絳玄又道。

聞燈這才勉為其難地將小冊拿起。

這是一本古樂譜，和聞燈學過的五線譜、簡譜有天壤之彆，幸而聞書作為一名“大家閨秀”，學過一段時日琴，否則聞燈要當場餡兒。

他在心底作了一遍“翻譯”，翻到“說明”一頁，細細一讀，發現——

這是一首召喚曲。

若有以音律道之人彈奏此曲，可喚來靈助陣；靈品階高低，和奏樂之人境界相關。

聞燈讀完後，緩緩做了個深呼吸，把“以音律道”幾字，指給步絳玄看。

道道，的是吸納天地靈氣、與天地同調的道，而修行者施展的法，則是向外釋放的靈力。

但聞書是個空瓶，不曾修行聚靈，哪能施展召喚？

“試試。”步絳玄事先瞭解過，語氣甚為平靜。

“我冇有可以演奏的樂。”聞燈拉出一張麵癱臉，和步絳玄對視。

步絳玄：“那就唱。”

聞燈：“……”

聞燈：“哦。”

他又看了一遍譜。

“咳！”他清嗓，對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看的步絳玄說，“你轉過去。”

步絳玄適才察覺失禮，依言照做。

樂譜上麵並無歌詞，聞燈冇有視唱，而是視哼。這是首散板，音調稍高，節奏拉長之後，像什麼信徒禱告、天神下凡的背景音樂，聞燈故意哼快了些，約兩分時間，便至結束。

他閉上，過會兒，不太確定地問背對著自己的步絳玄：“我真的能召喚出靈嗎？”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院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咚！

咚！

咚！

這聲音每響一次，地麵便震一次，陣勢浩大。窗戶上映出一道巨大的影子，越來越近，聞燈瞪大眼，隨其後的，是一陣敲擊聲。

登登登。

富有節奏的三聲響——外頭的大傢夥敲了敲窗，聽起來還很有禮貌。

聞燈樂譜，忐忑道：“我他孃的召喚了個什麼玩意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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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燈慌張詢問作者：你他孃的到底給我開了什麼外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