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翌日一大早，二人草草埋葬了住持和兩名小僧人之後就進了城。

經過昨晚那件事之後，陳恭儼然了驚弓之鳥，片刻也不願在城裏多待，遠遠看見六合幫分堂的招牌，也不願意上前，只想拉著沈嶠快點走，沈嶠哭笑不得，對他道：「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們的，他們甚至不知道咱們的姓名，只會沖著其他人去，你不要擔心太多。」

這話剛說完，牆邊上就有人撲哧一笑：「我覺得他的擔心是有必要的，不過話說回來，昨天夜裏線黯淡，奴家也沒發現郎君竟生得如此俊俏，險些便錯過了！」

聲音滴滴的，最重要是聽起來異常悉。

陳恭覺得聲音悉，渾一震，抬起頭，便看見一名坐在牆上，紅烏髮，金環束髻，正沖著他們巧笑倩兮，全上下除了聲音之外，沒有一與昨夜那個小和尚吻合的。

這樣貌的子，換作往日走在大街上，陳恭肯定要多瞄幾下，但此時他想起出雲寺裏那三個和尚慘死的狀，只覺陣陣發冷，竟連多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白茸笑道：「怎麼嚇這樣，故人重逢，難道不應該高興麼，我是特地來找你們的呢！」

沈嶠看不見，只能朝聲音來源拱手：「不知這位娘子找我等有何貴幹？」

白茸噘：「什麼這位娘子，得這樣生疏，我姓白，白茸，這是牡丹的別名，你也可以我小牡丹！」

伴隨著說話聲，形一，閃到兩人面前。

白茸看上去對沈嶠興趣更大，甚至出手要他的臉。

指尖快要到的時候，沈嶠似乎覺到了，往後退了兩步。

白茸咯咯一笑，也不兜圈子：「昨夜你們倆，一個是念殘卷的，一個也從頭到尾在旁邊聽了，想必都記住不容，我現在要將殘卷容全部默寫下來，可是裏面有些詞句記不大清楚，很需要你們的幫助，至於酬勞，事之後，想要錢財還是人，自然都能得償所願～～」

最後一句話拖長了語調，裏帶著曖昧，足以令任何男人心笙搖。

陳恭只覺耳朵一熱，差點就要應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忽然用力按了一下，他回過神，趕將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識字啊！」

沈嶠也道：「您找錯人了，他不識字，我是瞎子，昨夜也只是照本宣科，不解其意，念完便忘了，怕是幫不了您的忙。」

白茸笑嘻嘻：「你們現在心慌意的，自然想不起來，待跟著我回去之後好生想想，說不定就能想起許多了。奴家生得這樣好看，你們忍心拒絕我麼？」

說罷也不等沈嶠二人回答，直接手就朝他們抓過來。

陳恭腦海裏警鈴大響，也想跑，可不知怎的，看著對方一隻纖纖素手過來，卻使不出半分力氣，只能愣愣看著那只手拂過自己的肩膀，他一，整個人便癱在地上。

「師妹好興致，這是又準備殺人呢？」與蒼老嗓音一併出現的，卻是一張俊之極的年輕面孔。

男人輕飄飄從牆上落下，朝臉微微一變的白茸笑道：「難得看見師兄，師妹難道不開心麼？」

白茸只得暫時捨了沈嶠陳恭二人，專心致志應付眼前的不速之客：「師兄說哪里話，我就是很久沒有看見你，方才又驚又喜，一時忘了反應。」

霍西京似笑非笑看了一眼，目掠過陳恭，落在沈嶠上，出很興趣的表：「這樣俊俏的郎君，左右師妹也是要殺掉的，不如先將他的臉皮給我，你再殺如何？」

白茸不著痕跡擋在沈嶠前：「師兄說笑了，我沒想過殺他們，倒是師兄為何會出現在這裏，總不會是千里迢迢過來找我聊天敍舊的罷？」

霍西京：「聽說師妹昨晚得了一樁天大的機緣，正好我也路過此地，就順道過來看看。」

白茸：「師兄在打什麼啞謎，師妹我可聽不懂呢！」

霍西京微哼：「昨夜六合幫帶著《朱策》殘卷在郊外寺廟出現，被晏無師給毀了，當時你也在場，聽說殘卷被毀之前，晏無師曾讓人念了一遍，以師妹你的聰明伶俐，想必是已經默寫出來，準備給師尊了？」

白茸吐吐舌頭，作出小孩嗔狀：「以我對師尊的孝心，這樣的東西自然要給他老人家置，師兄該不會是聽說消息之後，想來搶功勞罷，我可不依啊！」

霍西京：「師兄倒有個好辦法，你不如將東西給我保管，我們再一道回去給師尊複命，這樣就不怕你弄丟了。」

白茸笑道：「師兄當我是傻子麼？」

霍西京也笑：「你這樣信不過師兄，讓師兄好生傷心啊！」

這對師兄妹言笑晏晏，實則句句暗藏刀劍，都在盯著對方的空門和弱點。

白茸一刻不敢放鬆，明知沈嶠帶著陳恭逃走也無暇他顧，只能全副心神都放在霍西京上，生怕一不小心著了對方的道。

霍西京挑眉：「他們走了，師妹難道不追嗎？」

白茸笑：「比起他們，我還是覺得師兄更重要些。」

這番話說得意綿綿，可他們倆心裏誰都明白，不是那麼回事。

……

陳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沈嶠拉起來就跑的，沈嶠眼睛看不見，饒是有竹杖，走路也撞撞跌跌，陳恭上沒力氣，只能在後面給他指路，兩個人跑了大半個時辰，陳恭忍不住氣道：「別，別跑了，我跑不了……」

沈嶠緩下腳步，神不減凝重，朝最近那間客棧走去。

陳恭忙問：「我們不出城嗎，趕出了城跑路，那妖才追不上來啊！」

沈嶠道：「他們肯定也料到我們會出城，所以我們更不能出去，城中人多，他們不容易找到我們，先在客棧歇一宿，明日再尋機會出城，有那個男的在，一時半會顧不上我們。」

他們進了客棧，要了間廂房，陳恭見沈嶠方才走得雖快，臉上其實也疲憊不堪，想起他比自己弱多了，平日多走幾步路都要一，心下有些不忍，就道：「晚上我打地鋪罷，床讓給你睡。」

沈嶠沒有謙讓，因為他的確也有些不住了，打從昨夜被晏無師灌注真氣用眼過度之後，渾就綿綿的，之前不過是提著一口氣，現在一鬆懈，整個人就昏昏倒。

陳恭有些奇怪：「他們是師兄妹，怎麼倒跟仇人一樣，那男的也很有些古怪，聲音跟老人似的，臉卻那麼年輕！」

沈嶠著額角：「因為他用的是天換日。」

陳恭：「什麼天換日？」

心想這名字聽起來還有氣勢的。

沈嶠：「就是換臉，把別人的臉皮剝下來，用某種，跟自己的臉融合在一起，讓自己永葆青春貌，他們二人，隨便一個都是棘手人，若非他們師兄妹不和，今日我們是逃不過的。」

陳恭聽得骨悚然，失聲道：「怎麼會有如此惡毒的手法！」

沈嶠不想再強撐神，索合躺下，側微微蜷，蒼白的臉上眉頭微蹙，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起初與他同路時，陳恭還有些擔心他隨時會倒下，後來見他每天都是這個樣子，倒也習慣了。

忽而想起一事，陳恭問道：「你不是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麼，怎麼會知道那人用了換臉？」

沈嶠：「哦，有時候會想起一些。」

陳恭了角。

「睡罷，明日還要早起。」沈嶠明顯不願多說，翻了個背對著他。

陳恭無可奈何，只好跟著躺下。

半夜裏他還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的臉皮被剝下來，換上一張滿面皺褶的老人臉，對著鏡子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最後嚇得驚醒過來，發現天已經大亮，而床上卻已經空空如也。

沈嶠不見了。

陳恭心頭一驚，一躍而起，腦子裏糟糟的，一床上已經沒了余溫，正不知要不要跑出去尋找，就看見沈嶠推開門走進來。

他鬆了口氣：「你去哪兒了？」

這段時間兩人同行，雖然上不說，但陳恭心裏不知不覺已經習慣了沈嶠的存在。

在外人看來，沈嶠是瞎子，又不好，生活起居肯定有諸多不便，需要依賴陳恭幫忙，但事實卻是陳恭在許多事上都要聽沈嶠的，多虧了沈嶠，他們走了許多彎路。

沈嶠關上門，輕聲道：「今日我們就此離別罷。」

陳恭一愣，隨即跳起來：「為什麼！」

沈嶠道：「白茸和師兄周旋之後，未必不會回過頭來找我們，六合幫那邊，昨夜他們想與我們同行，被我拿話打發了去，事後也未必不會後悔。」

他頓了頓，歎道：「還有那個慕容沁，應該是朝廷的高手，若他調府的人想找我們，本不費吹灰之力。雖說我們一個是瞎子，一個不識字，可《朱策》的到底太大，許多人畢生汲汲追求而不得的東西，卻被我們給聽了去，相比當時在場其他人，我們就是得不能再的柿子了，隨便一個江湖人，都能要了我們的命。」

陳恭結結：「那，那怎麼辦，我們也不是故意聽的啊，那玩意那麼拗口，誰想聽呢！」

沈嶠：「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們二人昨夜一併出現，已經給其他人留下印象，為今之計，只能各自分開走了。」

片刻的無措之後，陳恭發現這的確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真要起手來，估計別人只要一掌就能將他們兩個給打趴下了，這種無力在心中激，又變更深的無力——陳恭痛恨自己的無能，卻又無計可施。

「……那好罷。」他勉強道，看向沈嶠，「可你一個人行麼？」

沈嶠笑了：「怎麼不行，之前在寧縣，你瞧我一個人不也好好的？」

陳恭想想也是，但心怎麼也快活不起來：「那等出了城，我們還能見面嗎？」

沈嶠：「看緣分罷。你還去六合幫嗎？」

陳恭搖搖頭，倒是很清醒：「那個副幫主已經認得我了，我去了六合幫，豈非自投羅網，人人都知道我聽過那勞什子殘卷，肯定會想從我上挖出點什麼來。」

沈嶠：「那你準備去哪里？」

陳恭喪氣：「走一步算一步罷，說不準什麼時候上的錢用了，就在當地安頓下來呢，總得吃飯罷。」

沈嶠：「六合幫畢竟是大幫，門檻也高，你就算進去了，也未必能得什麼好待遇，不如尋個門風清正的小幫派，以你的聰明才智，想必很快就能出頭的。」

「隨便罷，我不想往南了，想走北邊，一路去鄴城看看，聽說那裏很繁華，出人頭地的機會應該也多。」

說這話的時候，陳恭興趣缺缺，他沒什麼東西要收拾的，隨就兩件就，包袱一系便可走人，臨走前回頭再看一眼，見沈嶠安安靜靜坐在那裏，竹杖放在前，雖然雙目無神，但臉卻是朝著自己這邊的，似乎在給他送別。

不知怎的，陳恭忽然鼻頭一酸：「你，你要保重。」

沈嶠點點頭：「你也是。」

萍水相逢的兩個人，因緣際會一路同行，又因故分道揚鑣，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但十幾歲的陳恭，還沒學會淡定面對。

陳恭走了之後不久，沈嶠便也收拾行裝，準備出城，他走的是南門，不會與陳恭撞到一起，兩個人分開走，的確會分散目標，但他卻還有另外一層用意。

……

陳恭一路擔驚怕出了城，見沒人尾隨或攔截，這才放下心來。

懷州離周朝近，往來商旅頻繁，連、城門外邊白天裏也有人挑著東西在賣，吆喝聲此起彼伏，熱鬧得很。先時顧著躲避那些厲害人，陳恭也沒來得及細看，此時繁華市集，十幾歲年看熱鬧的心思又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