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罷,便拂袖而去。
鄭多寶捧著一疊賬冊留在最后,看著神驚疑不定的當家們,又給了個棗兒吃:“殿下仁厚,不愿看見天津衛流河,這才召諸位前來。可惜了……”他憐憫地掃過公堂眾人,嘆聲道:“你們自以為鐵板一塊,但殊不知早有人暗中投了殿下。”
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手中捧著的一疊賬冊,跟在殷承玉后頭離開。
留下堂中眾人驚疑不定。
蔣家當家懷疑地掃過幾人:“誰做了叛徒?”
“離間之計你也信?!”曹峰叱了一聲。
“都穩當些,若真有證據,咱們今日還能輕輕松松回去?”柯守信也跟著安道。
他說得不無道理,但殷承玉的話到底在心底留下懷疑的種子,一時間眾人心中各有計較,出了公堂之后,便匆匆各回了家中。
而這頭殷承玉回了行館,便傳了趙霖來:“可以命人將消息放出去了。”
之前衛西河給他的賬目,他一直忍不發,就是為了今日。
就在鹽商和漕幫當家們還在猶疑不定、觀形勢時,素來與曹峰好的鹽使司員忽然出風聲來,說衛家暗投太子,已經出了私鹽賬目。
這兩日里太子正在二次核查賬目。
這些年來,各家經手的私鹽都是有明細賬目的,這既是他們的催命符,也是他們彼此牽制的保命符。
只要眾人還是系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那誰也不會輕易將這東西拿出來。
可現在卻傳出風聲說衛家已經叛變,消息還是打鹽使司部傳來的。
忽遭背刺的當家們一時激憤難當。
如今衛家乃是柯守信當家,曹峰也不敢帶太多人上門,恐引人矚目,便只和柳家當家柳緒之以及羅生幫的大當家閻楚河找上了衛家。
這兩日柯守信也頗有些惶惶不安,聽聞三人上門,還以為有了新消息,連忙將人請到書房去,結果剛進門就遭了閻楚河一拳頭。
閻楚河掐著他脖子將人摜在墻上,神兇狠:“你敢出賣我們?!”
柯守信掰著他的手,神驚詫:“你胡說什麼?!”
另兩人見他神驚詫不似作假,連忙上前勸說,才將人先放了開來。
曹峰端起和事佬的架子:“老柯啊,咱們都可是一條船上的兄弟,你要是先跳了船,害了其他人,可別怪我們心狠手辣。”
他將一張謄抄的賬目自袖中出,遞給柯守信:“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家的賬。”
“我怎麼可能做這種蠢事?這兩日我還擔心那幾個蠢貨信了離間計去自首呢!”
柯守信面鐵青,接過他手中紙張,原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但看到上頭獨特的記賬法子時,表就滯住了。
其他三人見他表不對,立即狐疑起來:“這真是你家的不?”
柯守信心中驚濤駭浪,面上卻還是穩住了,蹙眉不快道:“不是我這兒的。”
只是說是這麼說,他臉上笑容卻十分勉強。
他在心里飛快思索著,賬目是從何流出去的——那些賬目自他掌控衛家后,一直都是握在他手里,不可能為外人知曉才對。
不對,還有一人知道!
柯守信悚然一驚,想起了自己那個行將就木的大兒子。
他無心再和三人周旋,匆匆將人打發走后,便快步往西院去。
衛西河剛收拾完東西。
他在這方宅院里生活了二十年,臨到離開,不過簡簡單單一個包袱。
親人已逝,衛家易主,只剩自小一道長大的兄還陪在他邊。
他仰頭著衛府高高的院墻,釋然笑了聲,側臉道:“阿懸,我終于能離開這里了。”
周懸接過他手中的包袱,“嗯”了一聲:“爺要去祭拜老太爺和夫人嗎?”
“現在還不是時候。”衛西河看向大步走來的柯守信,輕聲說:“仇未報,談何祭拜?”
“逆子,是你對不對!”柯守信大步上前,就要來抓他的領。
周懸下意識想要擋開,卻被衛西河一個手勢止住了作。
“除了我,還有誰?”
衛西河笑看著他,一掰開他的手指頭,眼底盈滿惡意:“如今只不過是開始罷了。不只是你,你那些妻妾、兒,都會為衛府陪葬。”
他眼神之冷,語氣之冷酷,柯守信下意識退后兩步,咬著牙道:“早知如此,當日我就不該心留你!”
衛西河嗤了一聲:“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清明將至,我必提你項上人頭,去祭祖父和母親。”
話罷,他撣了撣袍上的塵灰,在周懸的攙扶下,直了腰背,一步一步走出了這座困了他五年的牢籠。
衛家投了太子的消息很快就在各家傳開,尤其是曹峰等人去找柯守信打探消息回來后就推病不見客之舉,更一干人心中打起了鼓。
不人心中已經開始搖。
尤其是萬有良被羈押不過五日,就又聽說總兵關海山也被緝拿歸案。
他原本躲在衛所里,以為可以暫時避過一劫,卻不料太子派了四衛營兵前去緝拿。關海山反抗未果,反被斬了一條胳膊,關進了天津衛城的大牢。
關海山為天津衛總兵,乃二品大員。若不是有了確鑿證據,太子絕不會如此行事。
一時間天津衛人心惶惶。
而殷承玉的離間之計也終于起了效用,接連有人暗中前來自首,呈上歷年私鹽賬冊,愿轉為污點證人,只求從輕發落。
一箱箱的私鹽賬冊被送到了方正克。
人證、證確鑿。
殷承玉抵達天津衛一個月后,私鹽案終于正式開始審理,巡鹽史方正克為此案主審。
而殷承玉此時,則忙著另一件事——防備大沽口海寇來襲。
按照那海寇小頭目的招供,他們在配合關海山完了嚇唬“麻煩”的任務之后,便會留在大沽口,方便兩日后接應大批海寇登岸。
天津衛海防松懈,軍隊憊懶。關海山這個總兵又帶頭勾結海寇,縱容海寇船只往來,致使這些海寇登岸已常律。
他們不僅會在岸上燒殺劫掠,還會將海上運回的貨售給天津衛的商販,由其銷往各地,換取大筆銀錢和資。
因有利可圖,不商販和當地百姓自愿了海寇的耳目,為了防止關海山出事的消息走,殷承玉命人走水路自廣寧衛調兵支援,撤離了整個大沽口的百姓。
如今大沽口只剩下一座空城,而城中生活的“百姓”則是兵士所扮。
只等海寇登岸。
兩日后,一切都已布置妥當。
廣寧衛指揮使肖同隨殷承玉一道坐鎮大沽口。
“殿下確定那伙海寇今日會登岸?”
此次調兵肖同也是冒了風險的,若不是他一向敬佩殷承玉品行,信上殷承玉又言辭懇切求援,換了旁人,沒有兵部文書,他絕不會貿然同意調兵。
天津衛本就有駐兵五六千人,更別說下頭的千戶所百戶所等,兵力十分充足,左右又有遼東、山東護衛,便是有小波海寇,也當能自行解決。
只是殷承玉來信時說天津衛總兵勾結海寇,數日后海寇將要登岸,衛所上下卻無可信之人。為防走風聲,只能從旁調兵。
肖同幾經思慮,這才冒險調兵前來支援。
“不確定。”殷承玉搖搖頭:“消息是從捉拿歸案的小頭目口中所知,孤也不確定這中間會不會有變故。但海寇猖獗已久,孤既聽聞了消息,便不能置之不理。”
他拍了拍肖同的肩膀,笑道:“肖指揮使放心,若是出了岔子,孤一肩擔著就是。”
說罷他背著手上前,通過千里鏡觀看海面形。
此時海面平靜,并不見有船只航行跡象。
這麼一等,便等到了傍晚時分,仍未見海寇蹤影。
殷承玉依舊從容不迫,倒是肖同就有些沉不住氣了,再次懷疑道:“莫不是消息有誤?”
殷承玉道:“今日不來,明日也許來。等過三日不來,肖指揮使便可先行折返。”
聽他如此說,肖同只能耐著子繼續等。
就在夕快要墜到海平線上時,忽然有斥候來報:海上來了五艘大船。
其中兩艘是五百料戰船,另外三艘略小些,都是貨船。
肖同神一振,迅速布置下去。
此時大沽口如同往常一般,看不出任何差別。
幾艘大船在靠近碼頭時,打起了旗語。接頭的旗語早從小頭目口中問了出來,當即便有兵士回了暗號,示意一切正常。
大船在簡陋的碼頭暫時停靠,海寇們興高采烈地搬著貨下船。
他們大部分人都剃著月代頭,穿著扶桑異服,但口中卻練地以大燕話流。
不過半個時辰,貨便裝卸完畢。
海寇們將堆積如山的貨扔在碼頭上,群結隊,準備先進城去找點樂子,順便喊人來裝貨。
為首的大漢扛著一把厚背重刀,上穿著不倫不類的裳,一雙眼睛四掃,并未加狂歡的海寇隊伍里。
他踹了旁邊的人一腳,皺眉道:“都擔心著點,我覺有點不對。”
“能有什麼不對?大當家就是太謹慎了。”被他踹了一腳的是二當家,嘻嘻哈哈道:“咱們這次弄到了好東西,到時候關總兵來看看,他若是肯收,咱們就發大財了。”
他們早就眼紅私鹽生意許久,只是天津衛的私鹽早都被瓜分完了,他們這種后來的一直沒尋著機會加進去,只能跟著喝點湯。
如今正好從關海山兜里掏點銀錢。
大漢沒有反駁他的話,但眉頭仍然皺著,心底總有危機盤旋不去。
殷承玉在鼓樓上,他看了一眼為首的大漢,將千里鏡遞給了肖同:“賊首起疑心了,讓他們準備提前行。”
肖同接過看了一眼,也發現了大漢四張的作,當即便傳令下去。
鼓樓上的旗幟以特殊頻率錯揮數下。
昏暗暮里,大沽口城門緩緩闔上,發出沉悶吱呀聲響。
“不對!有詐!”大漢聽見聲響,最先反應過來,便往城門口沖。
他的速度極快,城門又過于沉重,閉合的速度緩慢,竟當真讓他沖了出去。
而在他之后,幾個速度快的海寇也沖到了城門前,與守城的兵士戰到了一。
局勢瞬間混起來,肖同見那匪首跑了,急忙道:“我帶人去追,不能讓他跑了。”
那大漢如此機警,手又好,必定是海寇重要頭目。
“不必,我的人已經追上去了。”殷承玉瞇著眼,看向城門口已經戰至一的兩道人影。
——在大漢沖向城門的同時,薛恕已經追了上去。那大漢十分悍勇,眼見甩不薛恕,便回拔刀與他戰了起來。
大漢用厚背重刀,大刀揮出時勢如千鈞,攜帶風聲;而薛恕用雙刀,一長一短兩把刀在他手中如臂使指。
看出大漢臂力驚人,他并未,而是仗著靈活手近戰,左手短刀不時在大漢上留下傷口。
不過片刻,大漢上便跡斑斑。
他啐了一口,眼神更見兇惡,將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風。
然而薛恕就如同狡詐的孤狼,每每都能正好躲開他的招式,還順勢反擊。就在大漢被纏磨的不耐時,就見他上忽然了個破綻,心中頓時一喜,揮刀朝他左肩砍去。
薛恕似躲閃不及,鋒銳刀鋒自他肩上削過,鮮迸出。
大漢朝他兇狠一笑,還未來得及得意,笑容就僵住了。
——薛恕右手長刀正砍在他上。
這回換薛恕朝他森一笑,腰一旋帶手臂使力,便將他整個右齊膝斬斷。
大漢痛呼倒地,膝蓋鮮噴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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