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於八月三十一日(農曆七月十五)早晨兩點半,帶好居民份證和本通知書,準時到我報到(明路4號一樓人事後勤部),在此,僅代表我全工作人員歡迎您為我們的好戰友、好同誌。
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
特殊調查
x年x月x日”
按理,看見這個奇葩的報到時間,正常人都會認為是打印錯誤,至會提前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可是郭長城本來就社障礙,大半年的死宅生活更是他發出嚴重的電話恐懼癥。一想起需要給彆人打電話,他就心理力大得整宿睡不著覺。
就這樣,他一直逃避到了八月三十號半夜,這個電話也沒打出去。
於是,郭長城想出了一個自以為兩全其的主意——他決定拚著一宿不睡,淩晨兩點半時親自去一趟,要是沒人,就到附近的麥當勞裡湊合著睡一覺,下午兩點半再過來,反正這倆時間估計總有一個是對的。
這個點鐘,市區地鐵已經停了,郭長城隻好自己開車過來,很費了一番周折,才在導航的幫助下找對地方。
明路4號不臨街,在一個非常蔽的院子裡,郭長城站在院門口仔細打量了半天,才就著手機屏幕的,在濃的爬山虎葉子下麵找到了一個小牌子,看清了門牌號。
隻見門牌號下麵有一行刻在石頭上的小字“特彆調查”,底下還有個公安標誌。
院子裡綠化做得很好,門口是停車位,往裡走,是一排枝繁葉茂的大槐樹,幾乎了一片小林子,隻留出了一條小路,穿過去,他才看見了疑似傳達室的一個小房子,和一幢有些年頭了的辦公樓。
傳達室裡麵還亮著燈,過窗戶,郭長城看見一個穿著製服的人影,頭上戴著大蓋帽,手裡正拿著一份報紙,不時翻一下。
郭長城沒來得及思考為什麼這個點鐘傳達室的工作人員還不下班,他深吸一口氣,張得手心直冒汗。
“我是來應聘的,這是我的通知書——我是來應聘的,這是我的通知書——我是來應聘的,這是我的通知書——”郭長城站在原地,像背課文一樣,念念有詞地把這句臺詞在裡軲轆了幾十遍,終於著頭皮走了過去,用抖的手敲了敲傳達室的窗戶,在對方還沒完全抬起頭來的時候,代言一般氣如遊地開口說,“我……我是來通知的,這是我的應聘書……”
傳達室裡看報紙的中年男人疑地問:“啊?”
完了,這樣都能念錯詞,郭長城哭無淚,臉憋了一塊大紫薯。
好在對方看見了他手裡的通知書,立刻明白過來,熱地說:“哦……哦!你就是今年新來的同誌吧?怎麼稱呼?哦——我看見了,小郭!咱們這可好幾年沒看見過新人了,怎麼樣,這地方不好找吧?”
郭長城鬆了一口氣,他最喜歡這種熱洋溢的人,隻要對方哇啦哇啦一開話匣子,他自己就隻要點頭搖頭就行了,不用專門組織語言。
“第一天來報到吧?我跟你說,你可真有福氣,趕巧了,今兒晚上我們領導也在,走,我先帶你認認人。”
郭長城一聽這話,汗都炸起來了——福氣沒覺得,他覺得自己腦袋上幽幽地升起一團黴氣。
郭長城沒出息,最怕這種地位或者格相對強勢的人,從小一見老師就肚子轉筋,見了校長離開八丈遠就得繞路走,明明是個良民,可偏偏每次看見國慶站街的武警叔叔都像耗子見了貓,弄得人家總用懷疑的目打量他。
見領導?那還不如讓他去見鬼。
就在這時,小樓的大門被人從裡麵推開,一個年輕男人從裡麵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
這人裡叼著煙,手在兜裡,材高挑,肩膀端正,濃眉,深眼窩,高鼻梁。十分英俊,可是臉十分沉。
他眉頭皺著,腳下生風,用肢語言充分表達著“彆擋道,礙事,都給老子滾一邊去”的信息。郭長城不巧正對上他的目,當時被那雙漂亮又冷漠的黑眼珠給嚇得一激靈,他有種奇異的直覺——這位帥哥脾氣不好。
然而帥哥卻在看見站在門口站著人的時候,腳下突然來了個急剎車,下一刻,就神乎其技地變了臉,從電閃雷鳴直接跳躍到晴空萬裡,非常自然地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連個緩衝地帶都沒有。
他這一笑,兩頰上竟然有兩個淺淺的酒窩,還叼著煙的角顯得有點歪,眼睛一彎,顯得有點壞——壞也壞得恰到好,平易近人。
“這不是,說曹曹就到,來,小夥子,認識認識,這位就是我們領導。”郭長城被傳達室的中年男子從後推了一把,往前踉蹌了半步,又腦子裡一片空白地聽見後人大嗓門地說,“趙,這回咱們可有新同事啦。”
趙熱地衝他出手:“你好你好,熱烈歡迎。”
郭長城半不遂地把手心上的汗往子上蹭了幾下,然後還丟人現眼地錯了手,差點抓住他未來上司的手背,趕了電門似的搐著回來,一係列作可謂是“電石火”、“抓耳撓腮”,短袖襯衫的腋下和後背瞬間讓汗給浸了,全新的世界地圖正在他上慢慢形。
趙非常克製地笑了一下,卻地沒難為他,自然地把出的手抬起來,若無其事地拍了拍郭長城的肩膀,場麵話張就來:“彆張,這裡工作的同誌們都很團結友善。本來今天你頭天來,我應該帶你認認人的,但是你看,今天日子比較特殊,我們這也實在忙不開,可能一時還真顧不上你,千萬彆介意,過一陣子我做東,給你開個歡迎會。哎喲你看這大半夜的……要不這樣,讓老吳先帶你進去找汪徵——我們這管後勤的,給你辦好職手續,然後今天你就回去休息,明天早晨再來報道好吧?”
郭長城趕點了點頭。
不管這位趙之前是如何的心急火燎,這時站定跟人說話,也是好像星期一早晨升旗講話一樣,語速不慌不忙,語氣不不慢,既不讓人覺得過分熱,也不讓人覺得有一點冷淡。
“對不住,我這有點急事,得先走一趟,回頭有什麼需要直接找我,彆不好意思,以後都是一家人,今天走這一趟辛苦了啊!”趙又衝郭長城抱歉笑了笑,和傳達室的老吳打了個招呼,這才行匆匆地走了。
老吳大概是趙的腦殘,即使方才聆聽了一番與他沒多大關係的廢話,也樂得像個瓢似的,一邊帶著郭長城走進辦公樓,一邊喋喋不休地跟郭長城說:“咱們趙啊,年紀輕輕,有本事,脾氣也好,待人接從來不拿架子……”
郭長城還沒從遭遇大領導的恐怖氛圍中緩過神來,驚魂甫定,聽得頗為心不在焉。
也由於他一直不敢正眼看人,所以一點也沒注意到,這位領路的老吳先生那張臉在燈下慘白得像牆皮,紅,角一直咧到耳,一張一合間,能看出他的裡沒有舌頭。
辦公樓裡人來人往,看起來繁忙異常。
直到這時,郭長城才遲鈍地開始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真的有要事,半夜加班也很正常的,但用得著連傳達室、後勤人事什麼的也一起加班麼?
大概是看出他麵帶疑,老吳在旁邊殷勤地解釋說:“小郭你可彆誤會,你將來大多數時候也是上白班的,隻要是沒大案子,咱們很半夜加班,可這不是七月了麼,每年沒日沒夜地忙的日子也就這麼幾天,也不讓你吃虧,加班費按三倍工資算,當月獎金翻番呢。”
郭長城更加迷,什麼“沒日沒夜地忙的日子就這麼幾天”?難道廣大違法犯罪分子也有年中總結會和經驗流會?
還是按農曆來的?
不過他生怕自己顯得太蠢,沒好意思開口問,就稀裡糊塗地點了個頭:“嗯。”
老吳繼續說:“我吧,一般是值夜班的,白天傳達室上班的是另一位同誌,估計你以後見到我的機會,唉,其實我還願意和你們年輕人在一起的——你是剛畢業的麼?哪個學校,學什麼的?”
郭長城暫時拋開了他的疑,愧地代了自己拿不出手的學曆,末了蚊子似的細聲細氣地補充了一句:“我學習不太好……”
“哎呀,哪裡!你可是大學生呢!”老吳擺擺手,“我就喜歡有文化的年輕人,因為自己不行,我小時候家窮,還是七八歲那會,跟著村裡的先生念過幾年私塾,先生沒幾年就另覓前途了。這麼多年,學的那點東西也都差不多還給先生了,字都快認不全,隻能勉強看懂報紙呢。”
什麼玩意?私塾?
郭長城又一次沒聽明白,可他依然怕顯得太蠢,沒好意思追問。
這時,老吳樂嗬嗬地說:“哦,咱們到了!”
郭長城一抬眼,隻見辦公室門上寫著“人事後勤”四個大字,白底紅字,紅得不正,哪裡不正,他也一時說不出來,然而盯著那四個字看了很久,才突然恍然——那是乾涸的跡那種……帶著鏽跡的紅!
老吳在旁邊敲了敲門:“小汪在嗎?我帶新同誌職,你辛苦一下,把手續給我們走了吧?”
靜默了片刻,裡麵傳來一個非常輕的聲:“嗯,來了。”
那聲音好像很遠,又好像就飄在人耳邊,聽得郭長城本能地哆嗦了一下,覺得後脖頸有些涼。
老吳卻無知無覺,絮絮叨叨地說:“真是不好意思啊小郭,辛苦你半夜跑過來一趟,可是沒辦法,咱們小汪跟我一樣,也是隻能值夜班的,所以咱們這的職手續都得是這個時候才能辦……”
等等……
什麼做……隻“能”值夜班?
郭長城忽然背後冒出了新一層的冷汗,他鼓足勇氣,戰戰兢兢地掃了一眼急匆匆經過的工作人員,當時整個人就晶晶亮心涼了。
就這一眼,他清楚地看見,一個穿製服的人就這麼從他邊腳不沾地地飄過去了。
他……他他他他還沒有腳!
麵前辦公室的門“吱呀”一下打開,門軸發出沙啞的低,一個穿著白的年輕孩出現在門口,用那種讓人起皮疙瘩的飄渺的聲音說:“通知書和份證都帶了麼?”
冷冷的空氣從打開的辦公室門裡湧出來,郭長城的心臟高高地懸在心口,已經不會蹦躂了,他意識到,這時候要是再裝啞,自己說不定就是真蠢了。
他屏住呼吸,緩緩地抬起頭,目過一塵不染的白子,一直落到了孩/脖子上……
一秒鐘以後,郭長城嚨裡發出被掐住一樣的“咯咯”聲,他半張著,連尖也發不出來,眼睛瞪得快要掉下去,驚懼加地往後退了一步,四肢冰冷麻木,仿佛已經不再屬於他。
他看見……他看見那孩的脖子上有一圈“紅線”!不是飾品,而是在皮上的……腦袋和脖子被在一起的細的針腳!
一隻冰涼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老吳的聲音在耳邊傳來:“喲,小郭,你這是怎麼了?”
郭長城猝然回頭,正對上老吳那紙糊一樣的臉和拉到耳的盆大口。
方才在心裡胡思想見領導不如見鬼,現在果然就遭報應了,顯然,這一晚上郭長城收獲頗——他不單見了領導,還見了鬼。
於是停頓了兩秒鐘,郭長城連一聲也沒吭,就這麼暈過去了。
他直地倒地——對,由於不想顯得太蠢,還省略了翻白眼的工序。
他的親娘舅果然給他找了一份彆出心裁的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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