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非必要,你不要見他。
鐘宛打了個噴嚏。
“秋了,鐘爺莫不是著涼了?”
堂屋裏,本地的知縣殷勤的客氣著,“鐘爺每天為了府外勞,該好好保重自,可不能疏忽了,人食五穀雜糧,怎能不生病?我還記得鐘爺初來黔安時,水土不服,病了足足有一年,如今秋分已過,寒將至……”
知縣文辭繁冗的講起了養生之道,鐘宛不由得走神,但面上還是和氣的很,不住點頭,過了足足半柱香的時辰後,鐘宛才聽出來知縣老爺到底想說什麼。
“下雖久在外任,不得京,但也聽說過郁小王爺的種種風采,心中很是傾慕,盼著要是有天能京,也可去拜會一番,才不算辜負。”知縣小心的陪著笑,繼續道,“聽說,知州大人當年帶著鐘爺的信,曾得以拜會郁小王爺……”
鐘宛又出神了。
剛來南疆的時候,王府的日子很不好過。
明眼人都清楚,皇上是讓寧王的三個孩子來這貧瘠之地自生自滅的,封地的員不來參見拜會的都算是好的,更有心機毒辣的,妄圖行一步險招以討好京中那些盼著他們兄妹三人橫死的人,鐘宛當時也不過十幾歲,想要護住這搖搖墜的王府實在艱難。
鐘宛深寧王大恩,沒辦法也要想辦法保住舊主孤,他先是替小主子宣瑞把寧王的封號還了回去,稍稍打消了皇上的戒心,但只是暫時活了命,南疆本就貧瘠,若在此立不住腳,怕是連食邑都討不來,鐘宛不能讓府裏人死,要不得臉了。
鐘宛當年給宣瑞伴讀,和眾子龍孫們一同教于太傅,勉強算是跟郁赦郁小王爺有一點兒同窗,他胡編造,先是說自己和郁小王爺從小一起長大,繼而又說郁赦對自己頗有“誼”,後來鐘宛臉皮越來越厚,索說郁赦對自己深意重,多年來縱然求之不得,但依然是予取予求要什麼給什麼。
郁赦當時年紀不大,並無實權,但他爹是當朝唯一一位異姓王,娘是今上的同胞妹妹安國長公主,份煊赫如斯,把他抬出來,別人自然要忌憚三分。
鐘宛當年寧王之事牽連,落奴籍,被郁小王爺買了去,在郁王府別院住過半年,編起這些事來是要人證有人證要證有證,一時間唬住了南疆的一群鄉佬。
在南疆站堪堪穩腳跟後,鐘宛又替宣瑞自請降為郡王,半年後,第一份來自皇城的年賞姍姍來遲的送了過來,那天是二月初六,正是鐘宛的十七歲生辰。
鐘宛過了個算是安穩的生日,稍稍鬆了一口氣,又開始犯愁,這些送年賞的員回京後,會不會順便把自己和郁赦的“豔”帶回去。
當年寧王落馬郁王府是出了力的,後來也沒落井下石,到現在每每說起來宣瑞還想生吃了整個郁王府,鐘宛良心上倒是十分過得去,只是擔心郁赦聽見自己瞎編的那些話後氣炸了肺,去找他的皇帝舅舅請一旨皇命,即刻碾平了黔安王府。
可一年兩年的過去了,京中傳言紛紛,郁赦那邊卻一直沒靜。
期間還曾有個頗膽大的知州,在進京述職時,帶了從鐘宛那討的一把據說是郁小王爺舊的扇子,準備去敲郁王府的大門。
知州前腳進京,鐘宛後腳已經在料理後事了。
可萬萬料不到,幾個月後,知州紅滿面的回來了。
知州帶著不禮,對鐘宛千恩萬謝,鐘宛驚不小,遲疑著問了一句:“子宥……他還好嗎?”
郁赦,字子宥。
知州慷慨激揚的將郁赦誇了個天上有地下無。
鐘宛又謹慎的問:“那大人所請之事……”
知州喜不自勝:“當然是準了!拿著那信,再有……咳咳,二位的舊在,自然是很順利的。”
年未及冠就已被磨礪的頗為圓的鐘宛在那天勉強維持著沒失態,儘量禮數周到的將喜不自勝的知州送了出去。
……
“下本不敢妄想的,但王爺一走說要半年,下著實思念,這才想著,是不是……”
鐘宛回神,對喋喋不休的知縣禮貌一笑,心裏明白,這是來要東西的。
鐘宛了腰間玉佩,這是從郁赦那順出來的最後一樣東西了,鐘宛本想留著,但又想起當年初來南疆時,這知縣對宣瑞還算客氣,鐘宛是承的。
鐘宛平生最不肯欠別人的,他將腰間玉佩摘了下來,一笑:“這是郁小王爺當年總戴著的,他一看便知……”
知縣大喜過,忙雙手捧了過去,歡天喜地的走了。
鐘宛起,跟在知縣後將人送了出去。
“作麻利點。”
今天就要上路了,黔安王府裏四糟糟的,僕役們匆匆忙忙的搬著行李,進進出出,王府裏的老管家遠遠看了那知縣一眼,沒理會,站在院裏抬頭看了看日頭,還嫌眾人作太慢,不住催促,“都快點!先把小姐的車套上,去後院先備著!”
管家前後招呼著,一回頭,正見鐘宛過來了,才迎了過來。
老管家不大痛快道:“來要什麼了?”
“沒什麼,來送行的,王爺不耐煩招呼他,讓我應付一二。”鐘宛笑笑,順手替邊丫鬟拿過了手裏重重的一箱書,一邊把書箱往車上捆一邊道,“不用著急,裏面也都沒收拾好呢。”
丫鬟對鐘宛福了福,紅著臉埋頭小跑進了堂屋。
鐘宛相貌俊秀,形高挑,難得的子好沒架子,對誰都很好,二十幾了,還沒娶妻,府裏丫鬟不都喜歡他。
老管家嚴平山眉頭鎖:“這不是你做的,進去等著。”
鐘宛把書箱拴好,拍了拍,“等著無聊。”
嚴平山沉默了片刻,沉聲道:“這些年,每年萬壽節皇上都沒想起過咱們王爺,怎麼今年突然……”
鐘宛淡然一笑,“沒事。”
嚴平山憂心道,“昨晚,王爺屋裏燈火一直沒滅,他上月才剛滿十七,這麼小的年紀,他……”
“皇上讓王爺進京,不去行嗎?”鐘宛待一個小廝走遠後,輕聲道,“皇上就是不放心,想看看這幾個小孩子,那就讓他看唄,看見了,安心了,自然會放咱們回來,到時候咱們接著過消停日子。”
嚴平山還要再說,鐘宛聲音更輕了:“宣瑞頂了個郡王的名頭,馬上就年了,不讓皇上看看他,可能嗎?”
嚴平山皺眉:“那又見瑜爺和小姐做什麼?都這麼小……”
瑜爺說的是宣瑜。小姐說的是宣從心,是寧王的那一對兒龍胎。
鐘宛一哂:“你也知道他倆還小,更不用怕了,皇上還能跟兩個孩子過不去?再說,有我呢。”
嚴平山言又止,最終沒再說什麼。
有鐘宛在,似乎真的什麼都不用擔心。
巳時,府眾人終於將行李收拾停當,黔安王宣瑞領著自己弟弟宣瑜出來了。
宣瑜不過十歲年紀,人事不知,聽說要出門高興,左顧右盼不住催促,宣瑞苦笑了下,自己把弟弟抱上了馬車。
“王爺。”鐘宛站在馬車邊上,扶著宣瑞上了車,輕聲道,“不要想太多。”
宣瑞眉間儘是憂思,回頭看了鐘宛一眼,稍稍放寬了心,點頭上了車。
鐘宛上馬,調轉馬頭又去看宣從心,確定沒事後打了聲長長的馬哨,長長的車隊緩緩的了起來,黔安王府一向不講排場,左無人鳴鑼右沒人喝道,一行人安安靜靜的上了路,連在街上揚起的黃土都要比旁人輕幾分。
兩月後,眾人抵達京郊。
再有半天就能進城了,黔安王府眾人稍稍休整了下,鐘宛被顛了足足有兩個月,渾都疼,正倚在車裏小憩,突然車一沉,鐘宛抬眸,帶著幾分倦意:“嚴叔?怎麼了……”
鐘宛坐起來,不等他掀車簾,一人鑽了進來。
鐘宛大喜:“林思!”
林思手很好,靜靜的上了車竟也沒驚別人,他在車裏給鐘宛跪了下來,鐘宛一把拉他起來,“東西準備好了?”
林思點頭,從懷裏掏出一紙路引。
鐘宛接了過來,一笑:“我那賣契還在子……還在郁王府呢,一會兒進城要是有人盤查,我這個奴籍,說不準要被為難,有這個就好多了。”
林思是個啞,不會說話,聞言微微笑了下,打手勢讓鐘宛放心。
林思是鐘宛時在鐘府的伴讀,寧王之事後,曾同鐘宛一起被賣郁王府,後來鐘宛隨寧王幾個子去了南疆,林思則留在了京中,暗中替鐘宛照管京中之事。
手語比劃的太慢,林思掏出紙筆,將要跟鐘宛代的事一一寫下,鐘宛打開手爐點上火,一面看一面全燒了。
馬車晃晃悠悠,車靜謐非常,只能聽到馬車吱呀和偶爾一兩聲的火炭劈啪,一個時辰後,鐘宛輕輕吐了一口氣,“跟我想的差不多。”
林思打手語:一切籌畫得當,不必憂心。
鐘宛點點頭,靜了片刻遲疑道:“那誰……”
林思安靜的看著鐘宛,耐心等著。
鐘宛自嘲一笑,低聲道:“就是……郁小王爺。”
林思看著鐘宛,等著鐘宛往下說。
鐘宛腹誹林思不會說話也不會看人眼,非要一鞭子才能一下,只得主問道:“郁小王爺……怎麼樣?”
林思惜字如金:好。
兩人相對無言,又安靜了半盞茶的時間。
林思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打手語:主子想知道他如何了?
鐘宛不自在道:“他好歹……也是我名義上的姘頭,這就要進京了,我關心他一兩句,沒什麼吧?”
林思想了下,重新拿起紙筆,寫了起來。
鐘宛慢慢看著。
“他比我小一歲。”鐘宛把一頁頁紙放進手爐裏,輕聲道,“今年也二十有三了,怎麼……還未娶親?”
“該不是……被和我的那些“豔”牽累了吧?”
林思搖頭:不是。
林思重新提筆:三年前郁小王爺及冠,皇上和安國長公主替小王爺了不名門閨秀,小王爺一概辭了,說不喜歡。
林思一串寫下不閨秀來,鐘宛皺眉,“這都不喜歡?那他還想要什麼樣的?”
林思繼續寫道:郁小王爺說,想要惠公主。
惠公主,今上的四公主。
鐘宛嗆了下,“惠剛九歲……他是瘋了?”
林思搖頭:沒瘋,人好的。
鐘宛失笑:“皇上那麼寵他,別是真答應了?”
林思寫道:沒有,皇上盛怒,險些同小王爺手。
鐘宛心裏一,低聲道:“我時陪宣瑞在宮中讀書,聽說過一則聞……”
林思點頭:一直有人傳,說郁小王爺其實是……
“噓……”
鐘宛搖搖頭。
林思頓了下,繼續寫道:皇上大怒,差點褫奪了小王爺的世子之位,還是公主連夜進宮,勸住了,最後……
林思寫道:小王爺那麼寵,自然就不了了之,皇上冷了郁小王爺兩月,之後恩寵如常,他的婚事也就這麼耽誤了。
鐘宛一笑:“皇上對自己幾位皇子怕也沒這麼好的脾氣。”
鐘宛又皺眉:“郁小王爺脾氣雖然不多好,但也不止於此吧?他明知道這婚事不了,何必故意去激怒皇上?”
林思搖頭。
鐘宛沒懂:“搖頭什麼意思?”
林思沒再往下寫,抬頭認真的看著鐘宛,打手語:
詳我談聽不到,但近幾年,郁小王爺大變。
如非必要,你不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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